寧夏“入殮師”夫婦轉(zhuǎn)行當老人助浴師:經(jīng)常會洗著洗著掉眼淚
陳澤英的手臂被緊緊抓著,老人干枯的手指在緊張中迸發(fā)出難以想象的力量。她一邊像哄寶寶一樣安撫著老人,一邊抓緊時間清理老人身上的污垢。
沒幾分鐘,陳澤英感覺到手臂上的力量消失了,老人放松了身體,頭靠在洗浴床上幾近睡去。但就在這時她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老人放松后,大小便失禁了。
陳澤英趕緊看了眼旁邊的丈夫范智,卻發(fā)現(xiàn)他面不改色迅速將老人的排泄物清理干凈,仿佛無事發(fā)生。陳澤英暗暗有些吃驚,同時更默契地繼續(xù)手里的動作。毫不知情的老人依舊閉著眼,一臉舒適。
這對寧夏夫婦已經(jīng)持續(xù)為當?shù)氐氖芾先肆x務(wù)洗浴近一年。11月底,他們決定去申請成立老年助浴服務(wù)隊,希望能有更多人加入進來,盡可能讓身體的潔凈,不再是這些失能老人難以企及的奢侈品。
△陳澤英和范智,圖片來源:新消息報記者 武曉瑜
給逝者擦身體黑了三條毛巾,夫妻倆決定為失能老人助浴
陳澤英今年51歲。2020年,她從寧夏銀川當?shù)匾患夜沟臍浽峁ぷ鲘徫簧贤诵?,拉著開鮮花店的丈夫范智一起,開了一家“暖心殯儀服務(wù)中心”,主要是幫逝者擦洗身體、理發(fā)、穿壽衣等,好讓他們體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這些事情對于陳澤英而言并不陌生。之前還在公墓單位時,她的工作之一就是給逝者擦洗身體。她遇到過很多因病常年臥床的老人,他們的皮膚表面通常積有很厚的污垢。身體行動不便、家屬少有專業(yè)護理知識、家中洗浴條件不足等各種原因,使得老人往往只能得到簡單的擦拭,那些失禁的大小便痕跡、食物殘渣、皮膚分泌物等隨著時間融合、附著在老人身體表面,并散發(fā)出本人和其家屬都難以接受的刺鼻味道。陳澤英每次給這些逝者做擦洗工作,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范智也常常會聽妻子聊她工作中的所見所感。兩人后來做殯儀服務(wù)中心,剛開始他還能習慣,但時間一久接觸得越多,他就越難受。有一回他給一位逝者擦拭身體,足足擦黑了三條毛巾,后來從家屬那得知,老人去世前一直臥床,有近七八年沒洗過一個真正的澡。“不知道老人家里人怎么想的,但自己心里過意不去,就想著一定要把人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給他們穿上衣服、體體面面地離開。”
有一天,夫妻倆偶然從網(wǎng)上看到在大城市里有為失能老人提供“助浴”的服務(wù),這給他們提供了一條新思路:自己也可以在老家試試!兩人立馬在網(wǎng)上訂購助浴設(shè)備,搜集助浴的相關(guān)資料,向?qū)I(yè)人員請教實踐細節(jié)。在外地工作的女兒知道父母的想法后也特別支持。
籌備了快大半年,夫妻倆決定付諸實踐。他們上門服務(wù)的第一位老人是朋友八十多歲的母親。去之前溝通了很久,也發(fā)了很多介紹的圖片,好讓老人家不要心存芥蒂。“畢竟第一次嘛,老人家緊張,我們也緊張。因為老人家不知道我們會干什么,我們則擔心自己干不好。”
在夫妻倆輕輕的搓揉下,老人的肌膚隨著溫水流過愈露潔凈。似乎是到了許久未有的舒服狀態(tài),還沒洗完,老人就睡著了。
這之后,夫妻倆提著工具走進社區(qū),也有越來越多的電話找上門來。
△圖片來源:新消息報記者 武曉瑜
老人身上的污垢層脫落,家屬還以為洗破了皮
夫妻倆使用的是充氣洗浴床。通常他們就將它放在老人床邊,盡量不大幅度挪動老人的身體。洗之前他們會給老人量血壓,給洗浴用具殺菌,然后將水溫恒定在40度,確?;娝Χ热岷停悦鈱先松眢w造成刺激。他們還會準備兩條浴巾,一條用來洗完擦干身體,一條則一直蓋住老人的隱私部位,減輕老人的尷尬。從入水到穿上衣服,整個過程一般不會超過20分鐘。
△每次洗完澡,范智都要將移動式洗澡機認真清洗干凈。圖片來源:新消息報,記者 武曉瑜
除了這些物理上的防護措施,心理疏導(dǎo)也是每次必經(jīng)的環(huán)節(jié)。老人通常很難接受讓陌生人碰觸自己的身體。
陳澤英記得一回上門去給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洗浴,家屬在電話中說老人是愿意的,但他們?nèi)チ撕蟀l(fā)現(xiàn)老人愿意是因為她以為給她洗澡的就是自己家人。老人直接背過臉去,不搭理夫妻倆。
負責溝通的陳澤英走到老人旁邊握住她的手。“她打我、推我,讓我走開。”陳澤英繼續(xù)湊近她,跟她說悄悄話:你看我我也像你的孩子,我的母親也和你一樣,你現(xiàn)在就把我當成你的孩子;我會給你老人家洗得香香的,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我們都一樣。
說著說著,老人開始應(yīng)和著點頭,陳澤英就知道,老人的心已經(jīng)打開了。
還有很多老人在開始洗浴時會緊緊抓住兩人,眼睛也死盯著他們的動作,“老人不知道我們會對他干什么,特別緊張。”但一當老人放松下來,“他之前使勁瞪著你,之后就看都不看你一眼,哈哈。”大多數(shù)老人在洗的過程中就會睡著,當夫妻倆說自己要離開了,“他們可能眼睛會開一條縫看你一眼,或者點點頭、擺擺手,比出一個大拇指。”
最夸張的反應(yīng)反倒來自家屬。夫妻倆有回給一個老人洗浴,一開始怎么都擦不干凈,隨著溫水浸泡,老人皮膚上那層混合皮脂腺、汗液、各類殘渣等積成的死皮慢慢軟化,夫妻倆再用洗浴液清洗,就直接大塊大塊脫落下來。
“家屬看到掉的黑皮特別害怕,說你們是不是把我爸皮洗破了,怎么掉了一層下來?”
△洗澡前后都需要對洗浴床進行消毒,圖片來源:新消息報記者 武曉瑜
夫妻倆助浴過的百歲老人,帶著潔凈的身體安詳逝世
寧夏一過九月,氣溫就開始轉(zhuǎn)寒。陳澤英和丈夫暫時停止了助浴服務(wù),準備來年天氣變暖再開始。10月,在兩人合開的殯儀服務(wù)中心,他們遇見了一位熟悉的逝者——一個月前,他們給她上門洗浴,她也是兩人今年服務(wù)的最后一位。
這是一位虛歲百歲的老太太,從民國時期生活至今。陳澤英對她印象深刻,她年輕時應(yīng)該身處富貴人家,腳還被裹成金蓮狀。然而洗浴的時候,由于腳很小,腳趾縫間沉積的臟物處理起來很費力。陳澤英想她以前一定過著很體面的生活。這次夫妻倆給她洗了一生最后一次澡,穿上壽衣時人也干干凈凈的,“家里人覺得沒有留下什么遺憾了。”
11月21日,陳澤英和丈夫到銀川市民政府服務(wù)大廳咨詢成立老年助浴服務(wù)隊的事情。
其實夫妻倆最開始想的并非“義務(wù)”助浴,而是把這件事情當正常生意對待,因為投入的時間、精力還有設(shè)備花銷等,對于他們而言負擔不小。但隨著接觸的失能老人越來越多,他們發(fā)現(xiàn)在小城市里,很少有家庭能夠負擔得起這筆費用,但那些失能/半失能老人由于子女忙于生計反而更缺乏照顧。“去到家里之后,你發(fā)現(xiàn)他們不見得能拿出這筆錢來,而且就算這次咬咬牙付了,可能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因而夫妻倆干脆放棄了收費。如果有家庭條件寬裕,提出要付錢,他們也不會拒絕。不少老人洗了一次后都會托家屬聯(lián)系他們,想要他們再上門給自己洗浴。
但由于夫妻倆日常還需要經(jīng)營殯儀服務(wù)中心,他們擔心到明年開春,自己會顧不過來。因而希望成立這樣一個服務(wù)隊,對有意愿的人進行培訓,擴大服務(wù)隊伍,讓更多失能/半失能老人能夠享有潔凈的身體。
夫妻倆的義務(wù)助浴行動經(jīng)媒體報道后被眾多網(wǎng)友稱贊,前不久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還授予夫妻倆天天正能量特別獎及一萬元獎金。兩人倒有些意外,“我們覺得這是一件要長期做的事情,希望我們的服務(wù)能讓那些老人感受到尊重。”
△老人的女兒為正在給母親洗澡的陳澤英擦汗 圖片來源:新消息報記者 武曉瑜
陳澤英和丈夫的父母都去世了。其實陳澤英剛開始上門給老人洗澡的時候,經(jīng)常會洗著洗著掉眼淚。她心疼眼前的老人,更心疼未有福氣享受這些待遇的父母。但后來她想,讓別人的父母開心也挺好的,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樣的。能讓眼前這些老人高興,她就很滿足了。
已有0人發(fā)表了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