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藝術探索到產業(yè)改革
伴隨著改革開放的春潮，從1977年開始，在“文革”中遭遇重創(chuàng)的中國電影也進入了復興年代。上世紀70年代，走出十年動亂創(chuàng)痛的電影人們用電影展示傷痕、用光影反思歷史；上世紀80年代，新銳電影人們在作品中反思傳統(tǒng)文化，同時在電影語言上進行大膽創(chuàng)新；上世紀90年代，中國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步入轉型期，市場的鑼鼓聲愈發(fā)響亮，中國電影業(yè)完成了全球化背景下的艱難蛻變；自2002年起，在政府的推動下，中國電影全面啟動產業(yè)化改革，隨著中國經濟的持續(xù)增長、電影產業(yè)鏈的逐漸完善、各種類型電影制作經驗的日益豐富，中國電影也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電影的生產力、創(chuàng)造力得到了巨大的解放。在此時代背景下，中國電影市場從2001年僅收獲10億元票房，飛速發(fā)展至2017年創(chuàng)造高達559億元票房，并一舉躍升為僅次于北美地區(qū)的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
《湄公河行動》《戰(zhàn)狼2》《紅海行動》等“新主流電影”更深層次的成功來自于對主流價值觀在個體與國家關系層面的創(chuàng)新闡釋
改革開放40年來，無論是以謝晉、謝鐵驪等為代表的“第三代”導演創(chuàng)作的《天云山傳奇》《芙蓉鎮(zhèn)》《今夜星光燦爛》，還是以謝飛、吳貽弓、黃蜀芹等為代表的“第四代”導演創(chuàng)作的《香魂女》《城南舊事》《人·鬼·情》；無論是以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等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創(chuàng)作的《黃土地》《紅高粱》《霸王別姬》，還是賈樟柯、王小帥、寧浩等新生代導演創(chuàng)作的《三峽好人》《青紅》《瘋狂的石頭》，均以積極探索創(chuàng)新的精神，分別從自身的人生經歷和對電影的認識理解出發(fā)，表達了創(chuàng)作者對歷史、社會與人生的理解與體驗，呈現出獨到的美學風格和藝術追求。這些創(chuàng)作者及其作品不僅為國內觀眾提供了優(yōu)秀的精神文化作品，同時也向海外觀眾展示了中國電影的藝術特色與文化內涵。
在11月7日于廣東佛山舉辦的第27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jié)中國電影高峰論壇上，數十位來自全國各地的電影業(yè)界專家、學者共聚一堂，共同梳理了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電影的歷史脈絡，探討、分析了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電影的成功經驗與存在問題，希望借此深入總結40年來中國電影事業(yè)的文化意義及產業(yè)價值，熱情展望新時代中國電影的發(fā)展趨勢與未來走向。
在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陸紹陽看來，引進大片、建設影院、拍攝類型片和降低拍攝門檻，是中國電影能在改革開放后尤其是上世紀90年代后步入快行軌道的核心推動力。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電影市場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是觀眾流失嚴重，國產片數量寥寥，可以說是“無片可放，無人想看，無人要干”?！皬?994年起，《亡命天涯》等美國大片進入中國電影市場后，對觀眾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重新將觀眾吸引進影院?！标懡B陽表示。2002年時，全國影院數量為1024家，銀幕數量僅1845塊，為了適應日益增長的影片放映，電影投資商與房地產商、購物中心合作，把影院的地址設置在繁華商業(yè)區(qū)，政府也采取新建影院補貼的方式，鼓勵新建影院?！澳壳爸袊呀浻谐^5萬塊銀幕，成為全球銀幕數最多的國家，并且擁有世界一流的放映設備。”陸紹陽說。
為了應對美國大片的競爭，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者在拍攝本土的、具有民族特色的電影的過程中，較多地借鑒、使用了好萊塢類型片的制作模式?！爸袊娪霸谂c好萊塢大片的競爭過程中，快速提升了自身的藝術水準和工業(yè)水平?！标懡B陽表示。此外，在1995年以前，只有在冊的16家國有制片廠才有電影攝制權，每家制片單位每年拍攝的影片數量也有指標限制，由主管部門下達“配額”。直到2002年，國務院頒布新修訂的《電影管理條例》，明確鼓勵各企事業(yè)單位和其他社會組織以資助、投資的形式參與攝制電影，有效降低了電影攝制準入門檻。“中國從原來每年僅拍攝幾十部電影，到如今有上千個投資主體介入產業(yè)當中，電影年產量近800部，電影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解放?！标懡B陽說。
從主旋律電影到“新主流電影”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電影事業(yè)取得了諸多成就，在這之中，主旋律電影的創(chuàng)作與生產成就尤為突出。上海大學教授陳犀禾認為，40年來，主旋律電影在建構國家形象、弘揚正能量、凝聚人心方面作用巨大?！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誕生的《開國大典》《大決戰(zhàn)》《大轉折》等一批具有史詩特質的主旋律電影，通過敘事對戰(zhàn)爭的正義與非正義進行區(qū)分，幫助觀眾進一步了解到中國共產黨如何取得勝利、反動勢力怎樣走向失敗的歷史事實。創(chuàng)作者將黨的歷史、革命歷史進行影像化處理，建構了黨的形象、人民軍隊的形象、工農兵群眾的形象，讓觀眾對國家、民族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
與此同時，近年來又有一批主旋律電影吸收了愛情、懸疑、動作等類型片的元素，一改大眾對主旋律電影的陳舊印象?！盁o論《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風聲》，還是《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紅海行動》，這些作品在借鑒商業(yè)電影類型元素的基礎上，也很好地行使了主旋律電影傳播意識形態(tài)的基本功能?！标愊膛e例，《建國大業(yè)》《建黨偉業(yè)》《建軍大業(yè)》三部曲以明星商業(yè)策略吸引年輕觀眾，在勾連起革命歷史事件與時代背景內在聯系的同時，論證了中國共產黨建黨、建軍、建國是合乎邏輯的歷史進程；而《智取威虎山》《鐵道飛虎》等影片則對紅色經典文本進行了現代闡釋，并將現代青年的父輩記憶與中國共產黨的革命歷程串聯起來?！斑@些影片在一定程度上融合了意識形態(tài)、國家話語與商業(yè)類型之間的縫隙，使當代觀眾重新認識與回顧革命歷史，對國家形象的建構具有積極意義。 ”
清華大學副教授梁君健進一步將《中國合伙人》《智取威虎山》《湄公河行動》《戰(zhàn)狼2 》《紅海行動》等一系列取得市場與口碑雙豐收的主旋律影片定義為“新主流電影”，認為這類影片的發(fā)展與成熟是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電影取得的重要成就之一?！啊轮髁麟娪啊环矫婺軌蛉〉檬袌黾芽兣c良好口碑，另一方面也體現了鮮明的愛國主義、集體主義、英雄主義、理想主義等主流精神與正能量?？诒⑵狈俊⒅髁饕庵?，通過這些作品達成了相對的一致性，這也讓‘新主流電影’在市場化的條件下，獲得了真正成功的實踐性成果。 ”
梁君健總結，“新主流電影”的特點主要包括6個關鍵詞：“正劇題材”“精良制作”“低起點人物”“個體視角”“國族情懷”與“認同想象”。“個人與群體之間的關系，是主旋律電影需要處理的主要問題。除了嚴格執(zhí)行類型規(guī)則之外，《湄公河行動》《戰(zhàn)狼2 》《紅海行動》等‘新主流電影’更深層次的成功都來自于對主流價值觀在個體與國家關系層面的創(chuàng)新闡釋，尤其是實現了從‘人人愛國家’到‘國家愛人人’的陳述方式轉變?！绷壕〗忉?，這些影片中角色的英雄行為代表的不僅僅是抽象的國家，更是這個國家中具體的公民?！坝^眾從這些英雄的身上感受到了國家的力量，影片的英雄主義與愛國主義成功地得以重新整合。 ”
從規(guī)模擴張到核心競爭力提升
在充分肯定改革開放40年來中國電影所取得的輝煌成就的同時，專家們也指出了當下中國電影產業(yè)存在的問題，并提出了相關的意見與建議。陸紹陽通過回望新世紀以來中國電影的發(fā)展路徑，認為其實際上建立在這樣一個邏輯基礎上，即先把市場做大，再解決其他問題，陸紹陽稱之為“做大蛋糕論” ?！昂芏鄻I(yè)內人士認為，只要市場做大了，就會有更多的投資人覺得這個行業(yè)有前景，資本自然就會跟進；與此同時，只要市場足夠大，電影多樣化的局面就會自然而然地形成，小成本電影的放映空間、藝術院線的建立等多年來未能解決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
但事實上，中國如今已經成為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但為何電影的多樣化以及創(chuàng)作的高峰并沒有隨著市場的繁榮而出現？陸紹陽坦言，如果中國電影依舊照此路徑前行，可以預見其面貌不會有本質的改觀?！霸蛴卸浩湟?，資本的逐利本性不會改變；其二，一旦觀眾養(yǎng)成了某種口味，短時期內就很難改變?！标懡B陽認為，這種完全寄希望于市場調節(jié)的發(fā)展路徑，其實是需要反思的，“一味被市場牽著鼻子走，有可能會帶來不可逆轉的后果，導致文化產品越來越單一、觀眾品位逐漸降低、創(chuàng)作者的創(chuàng)新動力愈發(fā)匱乏?！痹陉懡B陽看來，中國電影的高增長階段已經過去，今后將迎來中速增長時期，這就需要中國電影及時轉變發(fā)展方式，從規(guī)模的擴張轉到核心競爭力的提升上來?！拔磥?，我們要從追求數量轉變?yōu)橐再|量提升為核心的內涵式發(fā)展，要從單純管理思維轉變?yōu)樘嵘F代化治理能力，要從傳統(tǒng)工藝轉變?yōu)橄颥F代工業(yè)邁進，要從單純對技術的追求轉變?yōu)閷θ宋牡呐嘤??！?/p>
在快步邁向全球最大電影市場的過程中，中國電影產業(yè)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熬桶l(fā)展的意義而言，中國電影能否走出當前困境，真正實現產業(yè)化、真正走向全球市場，取決于兩個條件：一是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者能不能聯手抵制唯票房主義和唯市場主義，做到精益求精，充分釋放藝術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二是中國電影人能否根據電影全球語境的發(fā)展和變化與時俱進，毅然決然地拋棄單維的選擇，調整自己的規(guī)則、破除概念的迷局，自做工夫，奔向自由自在創(chuàng)造的藝術世界?！敝袊囆g研究院影視所所長丁亞平如是說。(李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