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幕話劇 

夢李白     

龐瑞琳

第一幕       飄  泊

時間：唐乾元二年（759年）秋

地點：秦州東柯谷北山

人物；杜甫、3、4采藥人。

布景：山巒疊翠，層林盡染，五彩繽紛，坡上山花爛漫。

杜甫與眾采藥人身背背簍，手握小鋤，四散分開，正彎腰尋覓藥材。突然有山歌從遠處徐徐飄來。

幕后唱）房檐底下的燕子窩，

噙一口涼水給妹喝。

梁梁背后嘴對嘴，

賢妹娃喝了口噙的水。

幕后山上眾人起哄，對唱。）

一把拉到手兒哩，

連住三個嘴兒哩。

住個嘴兒比蜜甜，

腿搭腿兒比絲綿。

采藥人甲：咦，我正口喝得很，聽這一唱倒?jié)M嘴口水了。

采藥人乙：我也嗓子眼直冒煙哩，這下真像灌了口蜜，甜絲絲地。

采藥人丙：莫不是你倆都和那妹子對上嘴了？

采藥人甲、乙： 你是不是沒對上，吃醋了？（眾嬉笑打鬧）。

杜甫：（面對遠處）詩仙，你聽到了嗎，這汁濃味美的山歌，如果你真能來這里聽一聽該有多好！

眾采藥人：神仙?哪一位神仙要顯靈了？

杜甫：不是神仙，我說的是詩仙。

眾采藥人：世上只有神仙顯靈，哪有什么詩仙？

杜甫：是詩人李白。是當(dāng)朝太子監(jiān)，詩家賀知章這樣稱呼他的，賀知章嘆賞李白的《蜀道難》一詩，呼李白為“天上謫仙人”。“謫仙人”嘛，就是在天庭觸犯了法規(guī)，被貶謫至凡間來的神仙。（遂朗讀自作詩）“青年有狂客，號稱謫仙人。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眾采藥人：哦，這樣說來，是朝庭的大官給定的，那也就是封下的神了，咱可得敬奉他呢。不知他的靈位在哪個廟里？

杜甫：他還活著，哪能進廟里？（突見頭頂有一只大（代）雕飛，驚呼）嗬，那不是他來了嗎!大鵬，大——（跳起去追，腳下一滑，溜下坡去。）哎，哎——（眾采藥人齊趕來相救。幸好被半坡一塊干牛糞擋住，不由嘎然大笑）哈哈，好你個兄長喲，你咋又跟我開起玩笑來了？

眾采藥人：（疑或不解）這杜夫子怎么大白日又說起夢話了？

杜甫：（坐著將牛糞撿起，仔細一看，大喜過望，一躍跳起）啊，不是牛糞，是……是靈芝，好大的一棵靈芝??！

眾采藥人：（驚喜上前搶看）哎呀呀，夫子真是有福氣呀，我們一兩年也采不到一棵哩?？茨愠商炷钅钸哆?，莫不是你那個詩仙真給你賜福了？

杜甫：是呀，是呀，賜福了，賜福了。你們看天上那只大鵬，為了他的理想和抱負，正雄心勃勃，展翅高飛……

眾采藥人：（抬頭仰望，糾正）那不是什么大鵬，那叫大（代）雕，是一種猛禽，嘴若鐵鉤，目銳如錐，專叼野兔和羊，牧羊人可怕它了。

杜甫：不，不，是大鵬，是大鵬！“鵬之徒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搖而上者九萬里。”仁兄，你是借大鵬之身，來告訴我，你那志向，你那抱負，你那堅忍不拔，為理想而奮爭一生的精神嗎？……

（燈光轉(zhuǎn)暗，換景）

（燈光復(fù)亮）

布景：鄂州江夏（今武漢）郊外一觀址）

人物：李白（年30許，目光如巨，面帶豪氣，紫綺裘、烏紗巾，身背道士制服、道書和丹藥，腰掛“龍泉”劍，手執(zhí)白羽扇）

司馬承禎（道教大師，年過八旬，目光烔烔，童顏鶴發(fā)，銀須苒苒，身著道袍，手執(zhí)塵尾）

司馬承禎：（坐大庭之上，前來求仙問道的人客絡(luò)繹不絕，賓客滿坐。長嘆）唉，來者如云啊，可各人所求無非黃白之術(shù)，所談也無非俗套虛文，真是煩人，煩人哪，可你還不得不應(yīng)付。（閉目而聽。正感疲倦之際，忽覺一陣清風(fēng)吹來，即起立，走至門外。遠遠看去，心中大喜，回頭對庭內(nèi)賓客）各位，實再對不住了，我有遠道而來的親戚有要事商談，請大家先回吧。（眾賓客不滿地姍姍離去?？粗鴿u漸走近的李白自語）呵呵，這位青年公子與眾不同。身如青松，目若閃電，一身豪氣，滿面英姿。超凡脫俗，仙氣襲人，真乃一代英才！

李白：（近前叩禮）久聞大師盛名，仰慕至極，聽說您來江夏，晚生特來拜訪求教，知您連日來已會見賓客無數(shù)，有勞打擾。

司馬承禎：雖是疲憊，可一見你這朝氣勃勃的年輕人，老翁的勁頭又來了。有請有請，里面坐。（二人進庭以賓主坐定）年輕人，請問尊姓大名？

李白：聽父所言，在下出生時院子里的梨花正開，父隨口吟

出“梨花怒放一樹白”，就給我起名 “白”。說是這

個“白”字就很有凌云之氣。

司馬承禎：所以你能“五歲通六甲，十歲觀百家，看異書”，十五就離家漫游，求仙問道。你還寫得一手好詩。聽說你那五臟都如繡花鍛那樣，開言滔滔如流水，下筆嘩嘩如噴泉。

李白：正是，雖未曾謀面，然大師對我如此了解，真是李白

之幸。

司馬承禎：緣分，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見面不相識” 嘛。其實，觀其相貌，看其打扮，聽其言談，看來君家生就有仙風(fēng)道骨，可與神游八極之表。定能隨愿，隨緣。

李白：是么？……（頗思之，心中甚喜）我也認為確乎如是。

總想擺脫一切束縛，高飛、遠振、神游。早聞大師道行高深，博學(xué)能文，自武后以來，即已屢次奉詔入京，封以官爵，您都屢辭不受。這是為何呢？

司馬承禎：（淡然一笑）至人忘卻自己，神人不謀功業(yè)，圣人不圖名位。這是道家問道的真語。學(xué)道之人，一生無所求，都以淡定為準(zhǔn)，況道教經(jīng)典，神秘深奧，博大精深，豈止一生一世所能融會貫通爾？天地萬物，皆為道，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

李白：可小輩與您的想法有些不同。吾不凝滯于物，與時推

移，出則平交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巢文、許由，

唐堯時隱士）。

司馬承禎：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出世，又想用世，哪又是為何呢？

李白：我們所處這個時代，是有史以來的黃金時代，是整個

唐代的頂峰。疆域遼闊，政治安定，經(jīng)濟繁榮，國力

強盛，對外交流如江河歸海。您不覺得這一切都使我

們大唐之人擁有了一種樂觀昂揚的信心和一往無前的氣魄嗎?

司馬承禎：是啊，自李隆基即帝位后，勵精圖治，采取了一系列改革措施，裁減冗官，精減機構(gòu)，先后任命正直的官員姚崇、宋璟、張嘉貞、張九齡、韓休等人為宰相，改革弊政，重用諫官史官，接受姚崇的十條改革綱領(lǐng)(十事要說)，奠定了開元施政的基礎(chǔ)，時人稱其為“救時之相”。

李白：最令人振奮的是，重視官吏能力和德行的考核，出現(xiàn)了一大批歷史上有名的賢臣，這些人敢于面對現(xiàn)實，勇于沖破傳統(tǒng)觀念，使國力日盛。太宗皇帝曾說：“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征朕之一鏡也。”

司馬承禎：魏征夙心夜寐，兢兢業(yè)業(yè)，誠心誠意，竭盡忠心，以求在政治生活中展現(xiàn)自己的品格和能力?？墒?hellip;…

李白：難道你不覺得在我們大唐帝國這一代，中華民族才真

正成了新興的民族，一個頗有野性，充滿生命力的民

族? 玄宗皇帝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使當(dāng)朝的政治、

經(jīng)濟、文化都得到新的發(fā)展，開創(chuàng)了我中華民族歷史

上強勝繁榮、流芳百世的“開元盛世”。這真是中國

歷史的黃金時代。充滿了活力、朝氣；流動著青年人

活潑潑的情感和新鮮的血液。

司馬承禎：高見，高見，真乃天資聰穎，見識過人！

李白：面對這樣一個大唐盛世，當(dāng)此為國效力之時，我豈能

一味求道學(xué)仙，空度時日？我很想為之施展自己的才

華，用以“經(jīng)濟”（ 經(jīng)世濟國）、“經(jīng)綸”(籌劃治理國

家大事)、“濟時”（濟時行道)、“濟世”( 濟世匡時)

之為。人生苦短，青年有為之時更為有限，怎能將其

一生，白守《太玄經(jīng)》？身處林泉之下，須懷廊廟

的經(jīng)綸（籌劃治理國家大事）。重視名譽、功名是為

了救世濟民。《禮記·中庸》中不是說：“唯天下至誠，

為能經(jīng)綸天下之大經(jīng)，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嗎? 想盛明之世一定能做到人盡其才。如能憑自己的

才能直接入相出將，平步青云。雖暫時沒有條件展現(xiàn)

抱負，卻依然可以翻江倒海，攪動乾坤。雖長不滿七

尺而雄心萬夫。（稍頓）晚輩當(dāng)卷其丹書，匣其瑤瑟，

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奮其智能，愿為輔弼，

使寰區(qū)大定，?？h一清。事君之道成，榮親之義畢，

然后與陶朱、留候，浮五湖，戲滄州，豈不大哉！

司馬承禎：（自語）他那個性，真是明月直入，無心可猜。這可是從政的一大忌呀。唉，這是位盛世的歌手，他必須經(jīng)受磨難。難道天地要使這位詩人永不停止歌唱，便故意給他升沉不定的命運？（對李）觀君眉宇之間英氣勃勃，言談之間不忘蒼生社稷，畢竟志在匡濟，以你之才識，當(dāng)此開元盛世，自是鵬程萬里。道家主張的是功成、名就，身退。待你事君之道成，榮親之事畢，再到天臺山來找我吧。但愿你能成功！

李白：哎呀大師，你，你就是那昆侖之山的希有鳥呀！只有希有鳥才能認識鹍鵬。

司馬承禎：（將塵尾一拂，笑道）嶺上白云，松間明月，無往而不相逢。（遂飄逸而去）

李白：大師，大師——（恍然頓悟）“功成、名就，身退”，啊哈，這不正是晚生的素志？?。ㄏ蛩抉R承禎遠去的背影深深拜謝。燈光轉(zhuǎn)暗）

（燈光復(fù)亮）

布景：江夏一客棧李白住處。

李白：（一連數(shù)日，回味著司馬承禎對他的指點和贊揚，不禁飄然有凌云之慨，手舉《神異經(jīng)》，思考）“山有大鳥，名曰希有，南向張左翼覆東王公，右翼覆西王母……”啊呀，那希有鳥不正如司馬承禎大師？而我像什么呢？無疑就是鯤鵬，對鯤鵬！因為只有希有鳥能認識鯤鵬，也只有鯤鵬能認識希有鳥！(迷茫中翹首遠眺，自語)啊，那不是北冥天池的巨鹍，隨著大海的春流，迎著初升的朝陽，化為大鵬飛起在空中。你看，它一振動羽翅，便使五岳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它在廣袤的宇宙中飛翔，時而飛在九天之上，時而潛入九淵之下，簸鴻蒙，扇雷霆，斗轉(zhuǎn)而天動，山搖而海傾；它足系虹霓，旨耀日月，噴氣則六合生云，灑毛則千里飛雪。它一會兒飛向北荒，一會兒又折向南極。地龍為它照明，霹靂為它開路。三山五岳在它眼里只是一些小小的泥丸，五湖四海在它眼中只是一些小小的杯盞。曾經(jīng)釣過一條大魚讓全國人吃了一年的任公子，見了它也只好甘拜下風(fēng)；曾經(jīng)擊落過九個太陽的后羿，見了它也不敢引弓。他們都只有放下釣竿和弓箭，望之興嘆。就連開天辟地的盤古打開天門一看，也目瞪口呆。至于海神、水伯、巨鰲、長鯨之類，更是紛紛逃避，連看也不敢看了……。

大鵬啊大鵬！我要將你塑造成一只“烜赫乎宇

宙，憑陵乎昆侖……簸鴻蒙，扇雷霆，斗轉(zhuǎn)而天動，山搖而海傾”的大鵬形象，以表達吾雄視天下，展翅高飛的壯志凌云。（提筆寫出賦之標(biāo)題：《大鵬遇希有鳥》，展紙視之，繼而大聲朗誦）“爾乃蹶厚地，揭太清。亙層霄，突重溟。激三千以崛起，向九萬而迅征。背負太山之崔嵬，翼舉長云之縱橫。……怒無所博，雄無所爭。固可想像其勢，髣髴其形。……俄而希有鳥見謂之曰：偉哉鵬乎，此之樂也。吾右翼掩乎西極，左翼蔽乎東荒，跨躡地絡(luò)，周旋天剛。以恍惚為巢，以虛無為場。我呼爾游，爾同我翔。于是乎大鵬許之，欣然和隨。此二禽已登于寥廓，而斥雞之輩，空見笑于藩籬。”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昔莊子以充滿想像的浪漫之筆，創(chuàng)造了這一光照千秋的形象。這只被莊子的升華妙筆所創(chuàng)造的極富個性色彩和浪漫情調(diào)的大鵬，不屑與世同流合污，有著與尋常鳥類無法想象的抱負和能力。而今我以大鵬自比，用激昂的筆觸抒發(fā)自己要讓“斗轉(zhuǎn)而天動，山搖而海傾”的非凡抱負。我那從少年時以來，一直在心頭洶涌澎湃，且日益強烈的豪情逸出，現(xiàn)在總算淋漓盡致地抒發(fā)出來了！

哎呀，倘若真能被皇上征詔，我該怎樣對面對呢？……最好如韓信那樣，平地一聲驚雷。但決不能為此去作揖磕頭。也不能處在如履深淵，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之狀態(tài)。在出山之前，便高臥；出山之后，則不改舊態(tài)“功成身不舍，舒卷在胸臆。”

對了，最好能像魯仲連那樣，既是說客，又是策士；既是平地一聲雷，由平凡而參與政治；既主張正義，反抗暴秦，又有才干，能解決人民痛苦；既成功，又能得到自由，不受任何人的約束，功成身退，高蹈而去，游哉優(yōu)哉地過日子。最后的歸宿也頗像求仙的光景，出沒隱顯。這最合吾理想了。 

不，還得有人來請。像諸葛孔明那樣，坐得安安穩(wěn)穩(wěn)的，忽然出山，忽然立功。三顧茅廬，三顧茅廬哪！哈哈，哈哈！

（在笑聲中，燈光轉(zhuǎn)暗、換景。）

（燈光復(fù)亮）

時間：天寶元年（742年）秋。（正月改元，大赦天下，下詔求賢。“有入學(xué)博通，文辭英秀及軍謀武藝者，所在縣以名薦京”。）

地點：安徽南陵 

人物：

宗夫人：（武后朝宰相宗楚客孫女，知書識理，心地善良，

性情溫柔。李白在梁園即河南開封最后一次與其結(jié)

婚。）

平陽：李白女。

天然：李白次子。（長子伯禽已成年，外出獨立生活）

頗黎；李白三子。

李白：（袖筒詔書，喜出望外）朋友們總以為我不適宜過問政治，總以為我只是“大言”?，F(xiàn)在怎么樣？果如吾所愿，這詔書不是一封，而是三封，三封！三顧茅廬，吾可與諸葛君齊名也！看來實現(xiàn)自己政治理想的時機到了！你看，黃雞啄黍，白酒新熟，這一派豐收景象多么喜人，真乃天作人美哪！

（健步如飛，奔進家門，高呼）孩兒們，快快殺雞醇酒，爺要和你們好好慶祝一番。

平陽、天然、頗黎（從屋內(nèi)驚喜奔出）爹爹！媽媽，快，奄爹回來了?。鄙锨埃H昵地皆扯其衣袖，卸其包袱，前呼后擁至屋門。）

宗夫人：（喜出望外）哎呀，看把你高興的，多少時日在外邊游蕩，難得回家一次，能有何喜慶之事值得這樣一進門就大呼小叫？

李白：別急，別急，趕快備好飯菜，醇好酒，咱一家人坐下來，邊吃邊喝，我再給娘子細細道來。（隨夫人進屋更衣。稍傾）

平陽、天然、頗黎：（各端碟碗、酒壺）酒菜來也，爹爹請坐（拉爹坐桌前）。您就快說吧，讓我們也跟上樂一樂。

宗夫人：別急，讓你爹爹先喝上幾盅，緩緩乏勁再說。

李白：（先舉杯暢飲）啊呀，好酒，好灑，還是自釀的新酒來勁。好了，都把臉轉(zhuǎn)過去，為父要給你們變個魔術(shù)哩。

宗夫人：（笑罵）看你這人，從沒個正形，怒起來打呀，殺呀；歡起來倒像個孩子。

李白：（從袖中抽出詔書一展）你們看，這是什么？

宗夫人、孩子：（驚嘆）啊，詔書?。ń跃矍坝^看）。

李白：可看清楚了，這上邊還有玄宗皇帝親筆簽注的一個大大的“敕”字和御璽哩。

宗夫人：（念）“敕許入京，速從。”這是詔你進宮為官呢。看來，你日思夜念的事兒終于要成為現(xiàn)實了。孩子們，你們的父親將要入朝了，要做官了，咱們的好日子就要到來了。來，咱們共同舉杯慶賀一番?。ū娪e杯歡慶）

李白：哎，哎，別急，還有哩，還有哩。

眾：還有什么？

李白：（又從袖中取出兩份詔書）不是一份，而是三份，三份詔書啊，吾與諸葛孔明如何？

平陽：（帶頭高呼）三顧茅廬！

天然、頗黎：（跟上喊）三顧茅廬，我知道是什么意思。父親真牛！

宗夫人：這么說，皇上都征詔你三次了呀！你那文人的臭架子可真大呀，你就不怕皇上惱怒？

李白：怕啥？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嘛。對了，這次得感謝吳筠道士呢。我曾客游會稽，與道師吳筠隱于剡中，結(jié)交為友?？伤蝗氤?，便向皇上推薦了我。還有唐明皇的妹妹玉真公主也聞我之名聲，愿意我入京。

眾孩子：（歡呼）噢，噢，咱們今后可以跟隨爹爹享福了。

李白：是啊，享福了，享福了?。ㄒ贿呁达嫞贿吀吒瑁?ldquo;富

貴吾自取，建功及春榮。”（飲酒似乎還不能表現(xiàn)興奮

之情，繼而又提筆賦詩。眾圍觀，鼓掌歡呼。）孩兒們，拿劍來，爹爹邊舞邊唱，那才叫盡興呢。

（酒酣興濃，起身舞劍，）“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耀。卻秦振英聲，后世仰末照。

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diào)。”

子女：（合唱）“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

李白：（唱）“游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宗夫人：（和）“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李白：哎呀，真正是喜殺人來樂殺人也！

平陽：爹爹，你歌的這個人，連別人贈送的千金都不要，認為金錢那只是商賈之人追求的東西，果真人品高尚。

頗黎：可沒有錢這個人吃啥，喝啥？

宗夫人：（阻止）小孩家不懂，不要胡說，惹爹爹生氣。

天然：爹爹，你唱的那“明月出海底”是啥意思，難道那么

深的海底還能看見天上明月的倒影？

李白：那只是一種比喻。是說魯仲連的高風(fēng)亮節(jié)其光芒能穿

過若干世紀(jì)的時空而照耀后人，使之景仰。這個人爹

爹最佩服了，他也是孩兒們做人的楷模。

宗夫人：這么說，你是既熱愛自由，又渴望建功立業(yè)。果真

要學(xué)那魯鐘連，以謀臣策士出仕，功成身退？

李白：正是，知我者，夫人也！

宗夫人：可朝庭制度森嚴(yán)，去了你可不能像在家里一樣，直言直語。

李白：是了，是了，我記住就是?？善蚕履阕屓瞬蝗屉x去，也得贈詩一首。（開玩笑唱）“王命三歸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guān)。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宗夫人：（親昵地向李白打去）去你的，臨了還要開這種玩笑。為官了難道還是這得行？

李白：還有哩，還有哩。臨別了，我得一一向您囑咐清了。

我就是那漢朝的朱買臣，西去長安必定是青云直上

了。而你可不要學(xué)他的那個嫌棄他的妻子，那可是個

目光短淺的世俗小人。

宗夫人：（假怒，追著搥打李白）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叫你胡言，叫你胡言！

眾兒女：（起哄）噢，噢，爹爹和母親高興得打起來了！

李白：（笑著、躲著）看看看，休也，休也，夫人啊。別讓

孩子們笑話了。

宗夫人：（牽著他的衣襟，戀戀不舍）說是說，罵是罵，可此一去，還不知你幾時能歸來哩。

李白：嗨喲，好好等著吧，回來時，（唱戲文）定然是身著紫袍，袖筒黃金官印的了。假若夫人見到的不是蘇秦，就請莫要下機相迎，還是搖你的機梭吧?。ㄑ鎏齑笮Γ┕屇切┢缫曃?，嘲笑我的人見鬼去吧！

（幕落）

第五幕  驚   夢

時間：公元759年（唐乾元二年九月）

地點：秦州東柯谷柳林村。

人物表：

杜甫——年48歲，棄官流寓秦州，寄居從侄杜佐房。生活靠做官時一點積蓄、朋友接濟（從侄杜佐、隱士阮）、同家人采藥曬賣，貼補日常用度。

李白——年59歲，乾元元年，肅宗繼位，春出獄被流放夜郎。三月，行至白帝城遇赦（因十月成王李豫立為太子大赦）喜出望外，立反江陵。初夏，還至江夏，遇倩公，將平生詩文盡付之，欲賴以刊布于世。自夏至秋，在江夏流連甚久。秋，應(yīng)裴侍郎招往洞庭。

崔氏——杜甫之妻，年40歲，賢惠、善良、勤勞。一生相夫教子，恪守職責(zé)。

宗文——杜甫長子，9歲，讀書用功，懂事，常與弟爭論學(xué)問。

宗武——杜甫次子。5歲，活潑好動，頑皮搗蛋，不服兄教。

杜占——杜甫六弟，20歲。

未出場人物：

杜佐——杜甫堂侄，住秦州東柯谷柳河村（由六個自然村組成），幾乎占了大半個東柯谷），任街亭驛站亭長之職，主管傳遞文書，接待往使臣之事。因之有房有地。（另有學(xué)者認為，其于長安科舉落地后遷居?xùn)|柯，結(jié)廬隱居）

天幕：暮色重重，成群鴉雀啞啞歸巢。

臺景：杜甫流寓秦州東柯谷柳河村借居房舍。

杜甫與堂弟杜占趕集未歸，全家人等他吃飯，崔氏一遍遍在門外焦急張望。

崔氏：（自語）怎么還不見人影？孩子們都餓壞了。唉，這個人總是這么貪酒！賣藥材換回的幾個錢，不知補貼家用，說不定邀了幾個農(nóng)友又到集上喝酒去了。

（從屋內(nèi)傳出孩子的爭吵聲）

宗文：宗武，我背完了，該你背了。你不要忘了咱娘定下的規(guī)矩，背不會今日定下的十首詩，不準(zhǔn)吃飯。

宗武（不耐煩地）知道，知道！不就是背李伯伯的《靜夜思》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村里的孩子都會背了，還用得著我背嗎？哥，我給你背一首童謠，可有意思了。

宗文：（不肖地）什么童謠，那不過是鄉(xiāng)間野語，如同狗肉一樣，上不了席面。

宗武：我先給你朗誦，你聽嘛。（唱）窗前明月光，賊來偷水缸，聾子聽見跛子追，瞎子一把抓住，原來是個大和尚。

宗文：哎呦呦，那還叫詩，能和李伯伯的詩拉一塊比嗎？可笑至極！

宗武：怎么不能？爹不是講過，李伯伯的詩多學(xué)習(xí)樂府和民歌嗎？這叫民謠，你懂不懂！

宗文：哼，爹爹五歲就學(xué)寫詩了?？赡憬衲暌盐鍤q了，成天就知道跟村里那些野孩子亂顛亂叫。

宗武：還說我呢，你都九歲入私塾了，爹爹教的《論語》你能背幾篇？我沒有入庠，我都會背“曾子曰”、“學(xué)而”、“弈秋”呢。

宗文：你能，你能，對了吧！

宗武：哼，你才能呢，整天就知道教訓(xùn)我。

崔氏：（抿嘴而笑，自語）這兩個孩子，見面就爭吵不休，老大太像夫君了，執(zhí)著忠厚；老二又像太白，聰慧活潑，狡黠好動，總故意逗哥哥生氣。

（夜色漸濃，明月初升，杜甫和六弟疲憊不堪地上。六弟身背空背簍，肩挎搭褳）

杜占：（將肩上裝錢的搭褳遞上）嫂嫂，今日的藥材曬得干，賣了個好價錢，這全是嫂嫂晾曬有功。

崔氏：六弟，別貧嘴了，餓壞了吧，快和你哥進屋吃飯，孩子都等急了。（順手摸了摸搭褳中沉甸甸的麻錢，疑惑地瞅了瞅杜甫，自語）沒有喝酒？！

宗文、宗武：（躍出門迎接二人，）爹，六叔，回來了，買了啥好吃的嗎?（欲取下杜占的背簍）

杜甫：（一聲斷喝）回去?。ㄗ谖摹⒆谖涔怨赃M屋）

崔氏：無原無故的，罵孩子干啥？（關(guān)切地上前扶杜）你，怎么眼色這樣難看，病了？

杜甫：（搖頭不語）

崔氏：那趕快進屋吃飯吧。

杜甫：（愁云遮面）我不餓，你們先吃吧。（遂進隔壁一屋）

崔氏：（先招呼孩子們用飯，后跟杜追問）倒底是啥事讓你這樣憂心如焚，連飯也吃不下去？

杜甫：大事，大事，天塌地陷的大事！

崔氏：倒底是啥事，你說明白點。

杜甫：（哭腔）太白兄，太白兄他……

崔氏：（焦急地）他怎么了？倒底怎么了，你快說呀！

杜甫：今日賣完藥材，我到驛站堂侄那兒打聽太白兄的下落。有說他在被流放去夜郞的途中得了瘟病，死在那兒；有說是行船翻了，滿船人沒一個活的；又說他到夜郎，得瘟病而亡……哎呀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有的又說沒有死。究竟是死是活，吉兇未卜，真讓人放心不下。

崔氏：這……

杜甫：你想，前年他被下在潯陽獄中。聽說剛被釋放，流放夜郎，那地方潮濕陰森，瘟病漫延，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崔氏：愁是愁，可那都是謠傳，信不得的。再愁，飯也是要吃的，不吃，你明天那有力氣爬山采藥？

杜甫：唉，真正愁煞人也！你先去給我熱一壺酒，說不定夜間太白還要和我對酌呢。

崔氏：（更加疑惑不解）這人，難道給急瘋了，盡說夢話哩。唉，也是，誰讓他們是患難兄弟呢。（出屋，不一會端來涼菜和酒，囑咐）少喝點啊，別醉成一攤泥，連夢里與兄長都見不上面了。（見杜甫擾手，下）

杜甫：（憂思良久，自酌自飲）唉唉。你真不該誤入永王李璘的幕府，為其謀事，落得個“從逆”的罪名。（在桌前提筆即書，展紙自誦）“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壞。匡山讀書處，白頭好歸來。”

《不見》，《不見》，難道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

（微醉加睏盹，不覺倒頭于桌邊）

（燈光轉(zhuǎn)暗，李白的幻影在夢中倏忽而來）

杜甫：（口中喃喃）呵呵，你來了，果真來了呀?。ㄆ鹕砬坝┪业男珠L，我的老師，我的摯友?。ㄉ毂凵锨坝麚肀?，撲了一空，又失望以及）咦！不對，不對。是我太心焦了，太心焦了！太白兄不是被放逐夜郎，無有自由，怎么就能插翅飛出羅網(wǎng)，千里迢迢來到我身邊呢？

（李白飄飄而至）

李白：（調(diào)皮地）小弟，我真的來了，就在你的身邊呀！

杜甫：啊，仁兄，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嗎？

李白：你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是布衣、麻鞋、斗笠，奔波得又瘦又黒。請問，你還是穿著去見天子的那雙破麻鞋吧？

杜甫：都什么時候了，你現(xiàn)在連命都保不住了，還敢笑話人？

李白：（故意高聲郎）“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因何太瘦生，總為從來作詩苦”哈哈，無有見面禮，一見你還是那么清癯，就還以那首詩贈你。

杜甫：（無奈地）你呀，你呀，看來，江山好換，本性難易，你真是無藥可救了！你還是不要看我為好。（往出推李）

李白：（訕笑誦詩）“家本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云上，苦戰(zhàn)竟不侯，富年頗惆悵。”我還真不是來看你的，我是落葉歸根，來我的祖籍看望先輩李廣來了。

杜甫：好你個謫仙人，變成鬼嘴也不饒人。（向內(nèi)喊）夫人，快快起來，你看誰來了，給兄長備茶備飯。

李白：（急制止）別，別，別喊了，都后半夜了，你這桌上不是擺有酒、菜嗎？就讓我們倆像年輕出游時那樣對唱對飲吧。（朝桌上一瞅）哎呀，你這菜肴，咋全是些綠草？莫非窮困到和羊一個飲食水準(zhǔn)吧？

杜甫：去你的，那都是綠色食品，這兒的山野特產(chǎn)。（指）你看，這長桿形的叫厥菜，有很高的營養(yǎng)價值；還有苜蓿、香椿、烏龍頭、薺薺菜、核桃花……這都是村人送給我的。是春天采摘后曬干，秋冬而食用的好菜。

李白：這么說，你和鄰居相處得還不錯嘛。

杜甫：那當(dāng)然。我不像你，只與神仙道師過往。哎，我倒是要問你，你孤身一人，星夜從江南而來，是怎樣飛越那郁郁蔥蔥的千里楓林的？

李白：哪里，哪里，我來來去去，至少要有三個人呢。

杜甫：（急問）哪兩個人是誰？莫非……

李白：月亮、我，還有我的影子。（遂誦唱）“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杜甫：你看你，又開玩笑了。你怎么總是把天大的事情，看得不足一笑？對痛苦竟也一笑置之？

李白：這不好嗎?（連歌帶舞）“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杜甫：（上前阻攔）罷了，罷了，我還著急著呢。快告訴我，到底是誰救你出獄的？

李白：去年秋（宗肅至德元載），聞賊人破秦關(guān)，玄宗奔蜀，遂沿長江西行，入廬山隱居，歲暮，永王璘慕名幾次下書招幕，被逼無奈，只得下山入幕，也怨我堅信永王是真心抗敵的，定能打退賊兵。誰想肅宗就怕永王勝了與他爭奪皇權(quán)，立派三路大軍追擊，永王兵敗丹陽，我自丹陽南奔西逃，結(jié)果還是被捉，定罪“從逆”，至潯陽下獄，險些性命難保。多虧了愛妻四處奔走營救，特別是御使中丞宋若思鼎力相助，才被釋放。你想邯鄲四十萬俘虜拉到長平一天之內(nèi)全被活埋。我一人逃出羅網(wǎng)，這是不幸中的萬幸呀，豈能不喜？

杜甫：（大驚）哎呀，皇帝豈能干出這等兇殘之事？

李白：為了權(quán)利，那些權(quán)貴們什么事干不出來？我出獄后又被流放夜郎。正在趕往夜郎的路上，船還沒到白帝城，被你嘮嘮叨叨，為我擔(dān)驚受怕的禱祰招了回來，我要是不來，你怕就急瘋了

杜甫：是也，是也，知我者太白也?。ǔ林剜祰@）你說這叫什么世道?高冠華蓋的權(quán)貴充斥長安，惟獨你這樣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卻獻身無路，困頓不堪。臨近晚年還被囚求禁放逐，連自由都失掉了。試問：還有什么“天網(wǎng)恢恢”可言？

李白：歷史向來如此。政治斗爭有多么黑暗，齷齪！李林甫有意培植安祿山，作為自己政治斗爭的本錢，用來和楊國忠作對；安以封溝為名，乘機蹂躪中原?？稍庋淼倪€是百姓。試問“白骨成丘山，蒼生意何罪”？賢弟，你呢？

杜甫：我，和你是同病相憐??！滿腦子“致君堯舜上”，在京求官十年，好不容易經(jīng)人推薦當(dāng)了個左拾遺，自以為實現(xiàn)政治理想的機會到了，便在到任不久，就上疏營救受屈的宰相房琯，不料因此觸怒了肅宗，幾乎被下獄治罪，多虧朝中重臣搭救，才免于論刑。下放到華州任司功參軍。哈哈，你是皇上“贈金還鄉(xiāng)”，我就是下放干部了！我被華州衙府那枯燥的文書逼得快要發(fā)瘋了，這才棄官西行。和你一樣想找個隱居的去所，遠離朝政。這兒好極了，有藥可采曬，有妻兒相伴，田園之趣，天倫之樂，何其美哉！

李白：（憤嘆）“富貴與神仙蹉跎成兩天”，失敗了，一個失敗了的詩仙啊！我恨不能一拳捶碎黃鶴樓。

杜甫：（更激昂）我也愿為你一腳搗卻鸚鵡州！

李白：我認命了，可我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朝政，已經(jīng)病入骨肓，大唐帝國的盛世還能重新振作起來嗎??？

杜甫：我也大夢初醒，我曾將‘致君堯舜上，再使風(fēng)俗淳”作為一生服膺儒家的思想，以忠君愛國為己任?？涩F(xiàn)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正準(zhǔn)備隱居此地哩。

李白（自問加反問）遷謫之慨，為我耶？為彼耶？

杜甫：為你，為我？同是天涯零落人啊!零落人！（二人相擁，大哭大笑）

李白：酒也不能消愁，歌也不能忘憂?。∵€是以酒抒懷，來一個醉別今日。

杜甫：再醉別一次，讓李杜文章，光焰萬丈長！

李白：（高聲誦詩）“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徐風(fēng)邀兮萬世，游扶桑兮掛左袂。”我要“斗轉(zhuǎn)而天動，山搖而海傾”即使受到挫折，大鵬的形象仍一直激勵著我努力奮飛。

杜甫：你這個狂人，一點也不知反省自醒，現(xiàn)在，連翅膀都折斷了，你還如何展翅？

李白：是啊，大鵬雖然中天摧折，但其遺風(fēng)仍然可以激蕩千秋萬世。我仍要為大鵬唱一支悲壯的《臨終歌》。

杜甫：（無限感慨）長歌當(dāng)哭，長歌當(dāng)哭??！你對人生無比眷念，卻未能才盡其用?，F(xiàn)在的你，似乎真化成了一只大鵬在九天奮飛。

李白：可我已經(jīng)是力不從心，“中天摧兮國不濟”啊！可惜才飛到一半，卻因為折斷了翅膀，再也無力翱翔了。有心無力地走到命運的終點了。不談了，不談了。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喝！

杜甫：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管它呢，喝！

杜甫：（醉嘆唱）“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醉和）“唯愿當(dāng)歌對酒時，月光常照金樽杯。”（唱完兀自朝門口走去）

杜甫：（上前一把拉?。┻@酒還未喝完，深更半夜，你怎么說走就走呢？

李白：我這不是焦急趕路嘛，你看，船都要起錨了。

唉唉，你真要走了啊？是不該再留你了。（千叮萬囑）這夜又深，路又遠，江湖之間，風(fēng)濤險惡?；厝r你可要多加小心啊，可別讓蛟龍傷著你?。◤?fù)又惴惴不安地祝禱）“湛湛江水兮上有楓，極目千里兮傷春，魂兮歸來哀江南！”

李白：（回頭一笑）嗨，你把我比作屈原了？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呀！

杜甫：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你的詩可與屈原齊名。你憤世嫉俗的人品恰似屈原。而你的遭遇和命運又何嘗不是屈原呢？

李白：（假怒）好你個杜夫子，你，你，你簡直是為我唱挽歌了。那下一句該是“吾嘗見祭甚盛，然為蛟龍所苦”了？唉，說實話，來一場真不易呀，江湖風(fēng)波迭起，我真怕會沉船里。我可不愿同三呂大夫那樣去作魚們的食料。（門口顯出李白用手騷著頭上白發(fā)的背影）

杜甫：(看李白的后影漸漸離去，忽然大喊) 仁兄你不要走，你不能走?。。ê鋈恍盐颍┳吡?？走了！不，是死了，真的死了?。ㄊ治绽畎兹釉谧郎系摹杜R終歌》稿大喊）這是臨終的絕唱，這是他給自己寫的墓志銘?。。ê茋@）詩仙，啊詩仙，你夢歸魂去，倒底是活人還是死鬼……（大喊）夫人，快快起來，仁兄要走了。

崔氏：（聽到杜甫的喊聲，從睡夢中驚醒。走進書房，看杜甫仍爬在桌邊未醒，知道他在說夢話。便上前將他搖醒。）夫君，夫君，你醒醒！是作惡夢了吧？

杜甫：（起身，揉了揉眼睛）啊，是夢，可這夢真真的呀！若不是真人，就是詩仙魂魄和我相會來了。你說怪也不怪，只有人死了魂魄才會四處漫游。那仁兄肯定是死了，死了！快把孩子們叫醒。

崔氏：（哀哀地點頭，轉(zhuǎn)身進隔壁屋叫來杜占、宗文、宗武）

杜甫：跪下，大家都面向西南跪下。

（眾睡眼惺松，不解其意，但一律聽從杜甫指揮，向西南下跪。）

杜甫：（大聲宣布）給太白仙逝磕頭。

宗文：爹爹，李伯伯沒有死呀。

杜甫：你聽誰說的？

宗文：晚上我夢見他給我教詩哩。

杜甫：教的那首詩？

宗文：《把酒問月》

杜甫：咦，這就奇了，怎么和我夢見的一樣?

宗武：爹爹，我也夢見李伯伯了。夢見他到汨羅江去找屈原，把自己的詩全扔到江里了。屈原神仙樣雙手接住，又還給了李伯伯。說這不僅是你的寶貝，也是中華民族的寶貝，你應(yīng)該讓它傳世才對。你也不能學(xué)我投江，你不是愛月亮嗎，你看，這江中的月亮比天空的更壯美，更動情，你應(yīng)該在江中撈月才是。

杜甫、崔氏、杜占：（大驚失色）童無戲言，童無戲言呀！

可憐你到了晚年，到了臨終之際，還在高歌“大鵬飛兮振八裔”唱你當(dāng)年就像一只展翅高飛的大鵬，直沖云宵，其聲勢振動了四面八方。

（齊向西南方向扣頭致哀。忽見一大雕從西南高空展翅奮飛）

杜甫：你們看，他真的化成一只大鵬在九天奮飛，那渺小的樹杈，終究是掛不住他的，他將在永恒的天幕上翱翔，為后人所瞻奍！

（幕后唱韓愈《調(diào)張籍》詩摘）：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伊我生其后，舉頸遙相望。

在夢多見此，晝思返微茫。

我愿生兩翅，捕逐出八荒。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