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養(yǎng)育了數(shù)千畝的水稻田
扛著稻捆的農(nóng)人
人工收割水稻
機械化的收割機
嘩嘩流淌的稻谷
民國出版的靖遠縣志
靖遠出土的東羅馬銀盤
白銀的收藏家們展出的古老大車
靖遠曾經(jīng)的水車(房振國攝,記者翻拍)
灃泰渠大陰洞出水口
三角城遺址殘存的城墻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在人們意識里種植水稻似乎是南方人的專利,干旱缺水的西北,怎么會有水稻呢?
其實不然,黃河邊的數(shù)千畝水稻田就在距離蘭州不遠的地方。中秋節(jié)前,朋友打來電話說,稻子開始收割。
究竟是什么樣的水土,養(yǎng)育出了黃河邊的數(shù)千畝稻田呢?
數(shù)千畝稻田,沿著黃河生長,讓人錯疑到江南
我們想象中的稻田,應該是這樣,一片金黃的稻子一望無際,沉甸甸的稻穗低著頭,一陣陣微風吹過,稻子隨風擺動,或許有一個頭戴草帽,身穿坎肩的老農(nóng),站在稻田中央,眺望著遠方……
出發(fā)前,我們曾勾勒這樣一個場景。然而,看到的情形卻和想象中的情形大相徑庭。事情就這樣,熟視無睹的地方往往隱藏著美景。剛剛過去的國慶長假,喜歡攝影的人們或乘高鐵,或駕車出游,尋找遠方的風景。然而,卻忽視了身邊的景色。我們要尋訪的千畝稻田,其實就是我們身邊的美景,它在白銀通往寧夏的高速公路邊。
這座黃河大橋略帶拱形,一座座巨大的水泥柱子穩(wěn)穩(wěn)地從這頭延伸到那頭。尋訪萬畝水稻田,就從這座黃河大橋下展開。夏天,灌滿水的稻田,波光粼粼,碧綠的稻田,緩緩流過的黃河,如同彩虹般的大橋,將西北干旱缺水的一面徹底掩蓋了起來。抬頭不見祁連雪,錯疑甘州是江南,說的是河西走廊張掖稻田的景色。同樣靖遠稻田的景色也不弱于江南??上藗儏s忽略了身邊的美景,而徒勞地前往數(shù)百公里,甚至數(shù)千公里外尋找風光。
白銀,是我們的第一站。在這里,我們匯合了白銀市的著名攝影家房振國,最近幾年,春種秋收的時節(jié),他總要去萬畝稻田攝影。早在今天春天,我們約定在收割時節(jié),一探究竟。中秋節(jié)前,他就說稻子開始收割了。
出白銀沿著劉白高速公路而行,在吳家川的出口下了高速公路。這個出口主要通往靖遠縣城,而我們則向北拐,那里可以通往靖遠三灘鄉(xiāng)。在三灘鄉(xiāng)政府,房振國聯(lián)系到了一位向?qū)яT宇國。
三灘鄉(xiāng)是靖遠比較富庶的鄉(xiāng)鎮(zhèn),距離縣城大約20多公里。這里地處黃河西岸,南接糜灘,西鄰劉川,東與東灣隔河相望,北靠平川區(qū),西北與景泰縣接壤。人們說,三灘形若彎弓,蓄勢待發(fā)。三灘原先并不叫三灘,而是叫三角城灘,得名于三角城古城堡。三灘鄉(xiāng)和相鄰的糜灘鄉(xiāng)其實占據(jù)了這塊黃河邊的灘地,兩個鄉(xiāng)也時分時合。三角城古城堡位于中一村西山梁上,北面山崖下為閆家門古渡,南為耕地,東為黃河,地勢險要,為古時一軍事要沖。古城如同一個展開的扇子,故而名為三角城,它究竟建于何時,人們卻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在漢代時這座古城就已存在了。明代,房貴、呂恒主持開發(fā)開墾這一帶時,人們就在三灘的黃河灘地上發(fā)現(xiàn)了漢代屯田的遺跡??梢姡懦怯蓙硪丫?。
我們先去一個居高臨下的地方,那里可以眺望稻田。這是房振國早已選好的點。在馮宇國的帶領下,穿過朝陽村,再沿著山間水泥路上山梁。這其實是個坪臺,據(jù)說有千余畝之大,如今基本種蘋果了。
剛上了坪,蘋果的香味就把我們包圍了,在密密麻麻蘋果林里,穿行了二十多分鐘后,路已經(jīng)不通了。徒步行走了十余分鐘,方抵達黃河邊。這里其實是三角古城的邊上。果然,山下是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峽谷中湍急的黃河,這時也變得異常平緩。
最為令我們驚奇的是,黃河的水面和岸邊的田地似乎是在一條水平線上。這或許就是三灘一帶盛產(chǎn)水稻的秘密。
三灘鄉(xiāng)曾種植萬畝水稻。這在干旱缺水的隴上而言,的確是很令人驚奇的。因為,在我們意識中,水稻是南方的產(chǎn)物,也是南方人種植的優(yōu)勢。有人甚至認為,黃河流域就根本不產(chǎn)水稻。這其實是一種誤解。隴上水稻種植面積最大的地方,無疑是武都、文縣等地的水稻,種植面積達2.5萬畝,不過這里屬于長江流域,不提也罷。黃河流域的水稻,隴上種植面積最大的地方應該就是三灘一帶了。三灘鄉(xiāng)種植水稻自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是當?shù)刂饕Z食品種,1982年引進旱育稀植水稻栽培方法后,到九十年代水稻種植面積達到12000畝。今年,三灘的水稻只有6500多畝了。
“今年,氣候有變化,我們來的有些晚,水稻收割已經(jīng)進入了尾聲。”馮宇國說。聽此言,我們有些失望,看不到萬畝稻田,也就失去了我們此行的意義。“不過,不要緊,還有些地方應該沒有收完。”馮又接著說。
穿越巨石的水渠,它究竟是怎么開鑿出來的
我們返回朝陽村,在村邊的一個路口,穿過一片民宅,順著水渠邊的一條鄉(xiāng)間便道進去,走上五十多米,大片稻田就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了。水渠邊垂柳依依,便道上扛著稻捆的鄉(xiāng)親正在來回忙碌,近處的稻田中,人們揮舞著鐮刀收割,遠處的田埂上,老老少少背著稻捆,來來往往。一陣微風吹過,金黃色的稻子隨風起舞。
這不就是人們所追尋的美景嗎?
有獨特的物種,必定有特殊的氣候環(huán)境和地理條件。水稻需要高溫濕潤的環(huán)境,還需要大量的水灌溉,1千克稻谷約需水500千克-800千克,日平均氣溫大于10℃的天數(shù)在110天以上,大于18℃的天數(shù)在50天以上的地區(qū)。顯然,這些對于西北是個挑戰(zhàn)。尤其是春季插秧的季節(jié),保不定一場寒流就會凍死秧苗。
三灘的數(shù)千畝稻田,究竟依靠著什么樣的地理條件呢?三灘具有種植水稻的天然優(yōu)勢,海拔高、土地肥沃、陽光照射時間長、平均日溫差12.1℃-15.3 ℃,適宜優(yōu)質(zhì)稻米生產(chǎn)的要求。
其實,在隴上種植水稻最難的是水源。三灘恰好有這一方面的優(yōu)勢。靖遠縣黃河干流長度達154公里,是全省之最。緩緩流過的黃河,提供了豐富的水源。早在漢代,人們就在此屯田,明代設置靖虜衛(wèi)后,利用黃河南高北低的特點,修建了一大批自流引水渠,到如今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努力,有八條自流灌溉渠,修建的渠道總長度達180.9公里,灌溉面積達7.5萬畝以上。
灌溉三灘鄉(xiāng)一帶的渠道是灃泰渠。這是一條極不起眼的渠道,從三角城下來時,我們專程去看了灃泰渠的一段。水渠緊挨著黃河,寬約三米多,深有兩米,黃河水順著渠道緩緩流過,留下了厚厚的淤泥。灃泰渠是一條有著久遠歷史的渠道,最早建于明萬歷四十年。當時,朝廷派呂恒前來督糧,他看到三角城一帶的黃河河灘荒蕪無人耕種,就帶人實地踏勘,開渠導流,開啟了靖遠大興黃河水利的先河。自此,引來黃河水的澆灌下,黃河兩岸阡陌縱橫。到清康熙二十四年,人們又對原有渠道進行了整修。這次,人們完成了一個挑戰(zhàn)性的工程,開鑿了灃泰渠的大陰洞。
在房振國的帶領下,我們找到了大陰洞。我們看到了一座石山,其實叫做巨石更為確切,石頭似龜形,高約二三十米,厚約四五米,下放是大陰洞引水隧洞。
“康熙年間的維修是在經(jīng)歷司俞璉主持下進行的,重新規(guī)劃渠道,修改了引水口。最大的難題就是大陰洞的開鑿。在沒有現(xiàn)代工程機械和炸藥的古代,僅僅靠人力,施工難度可想而知。”房振國說。
沿著水渠走幾步,就能清晰地看到人們開山后留下石碴。顯然,當時并沒有采用燒柴激水法,而是采用搬撬法開鑿。簡單地說,就是在利用巖石縫隙,先打入楔子,將石縫擴大,然后放入撬杠,將巖石撬開。這種施工方法,也不輕松,而且相當費時,因為大部分縫隙要靠人工鑿開。當時,歷經(jīng)三年的施工后,大陰洞才開鑿完成,可謂來之不易。
這個隧洞的開通解決了水稻種植的水源問題。而溫度問題就相對簡單。黃河從烏金峽出來后,就進入了平緩的河谷地帶。河谷里海拔相對低,兩側也被高山所阻擋,阻擋了冷空氣的侵入。同時,黃河呈“S”狀,避免了北面來的冷空氣順著從峽谷直接侵入河谷。靖遠大廟一帶也是相類似的地理環(huán)境,河谷中的溫度,比山腰高出不少,甚至要比白銀高。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有什么樣的水土,也就有什么樣的物產(chǎn),這些物產(chǎn)又從另一個方面影響到了人的性格。比如,四川盆地陰濕,人們需要吃辣椒,排出身體的濕氣,而辣椒又影響了川人的性格,而這種性格又影響到了人的命運,也就成了一方水土的性格。
“三灘出的大米,堅實飽滿,晶瑩剔透,粘度好,做出的米飯香甜綿軟,深受消費者喜歡。”馮宇國說。三灘人熱情好客,做事細致堅韌,走親戚往往要送自家產(chǎn)的大米。
從河西到合水,五千年前,水稻就在黃河流域扎根
細細梳理一下,隴上種植水稻的地方不少。河西走廊的張掖、靖遠、天水等地都種植水稻。最令我們驚奇的是,慶陽市合水縣也有一個水稻產(chǎn)地。合水縣太白鎮(zhèn),這個距合水縣城96公里的鎮(zhèn)子,卻是慶陽市唯一產(chǎn)水稻的地方。太白鎮(zhèn)的水稻種植面積達3000畝以上,是當?shù)刂еa(chǎn)業(yè)。而翻過子午嶺后,陜北的一些地方也產(chǎn)大米。從河西走廊的張掖到陜北,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整個黃河流域都有水稻的種植,而中國最北的水稻種植地竟然在黑龍江一帶。
這不算稀奇的!目前,人們從多個方面做的考證證明至少在5000年前,黃河流域就種植水稻了。人們得出這個結論的證據(jù)究竟是什么呢?那么,現(xiàn)在為何卻只有零星的水稻種植地呢?這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呢?
行走在黃土高原上,人們會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奇怪的現(xiàn)象。陜北人喜歡穿一種坎肩,沒有袖子,側面僅僅用布條相連,顯然這是天氣極熱時穿的衣服,而陜北夏天的氣溫似乎并沒有熱到非穿這種衣服的程度。陜北黃土高原上的社火,人們多稱之為秧歌,而組織籌劃社火演出的人,往往被叫作傘頭。有人考證,秧歌、傘頭、坎肩,實際上和插秧有關。
關于秧歌的起源,人們提出了多種說法,但從字面意思來講無疑和插秧有關。如今,插秧多是南方的農(nóng)業(yè)活動。那么,陜北的社火為何叫作秧歌呢?原《延安文學》總編曹谷溪先生則提出自己的看法,他認為“秧歌源于水稻之鄉(xiāng)”,是插秧時節(jié)所唱之歌。這一點為當?shù)匕l(fā)現(xiàn)的漢代畫像磚的圖案所證實。這是陜北曾經(jīng)種植水稻的見證。
《史記》記載,大禹時期曾廣泛種植水稻。大禹命令伯益分發(fā)水稻種子,后稷分發(fā)食物。而大禹以治理黃河流域的水患而聞名。顯然,大禹時期黃河流域是能夠種植水稻的。
考古學上也有最新的發(fā)現(xiàn),這是在天水秦城區(qū)一個叫西山坪古遺址的驚人發(fā)現(xiàn)。這個遺址是1947年裴文中先生在甘肅渭河上游做史前人類遺址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的。1986年秋至1990年春,考古學家做了全面挖掘。在這處渭河支流邊的遺址,人們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先民活動遺存,文化層厚達四米,涵蓋了新石器時代、大地灣文化類型、馬家窯文化類型、齊家文化類型,文化序列完整,是近年來西北地區(qū)發(fā)現(xiàn)的重要遺址之一。
這里發(fā)現(xiàn)的水稻遺存的植物硅酸體記錄和炭屑以及碳化種子加速器14C測年顯示,甘肅天水在5000年前已開始種植水稻。植物硅酸體是沉淀在植物細胞(莖、葉、根和花序)中的微小硅質(zhì)體,已被廣泛應用于古生態(tài)與古氣候重建、環(huán)境考古和農(nóng)業(yè)考古等研究。
無疑,西山坪的發(fā)現(xiàn)是我國西北部有精確定年的最古老的稻作遺存,也是水稻種植的最西北端。
氣溫波動,水稻漸漸又返回了南方
大量的史料研究和考古發(fā)掘證實,水稻雖然起源在長江中下游地區(qū),但卻逐漸向西向北傳播。大約在新石器時代晚期,黃河流域也有了水稻的種植。這個時間似乎和大禹治水時間有點吻合。宋代以后,黃河流域水稻種植才逐漸衰退。
漢代河西酒泉就種植水稻,曹魏時徐邈在涼州“廣開水田”,唐代時蘭州一帶也有水稻。明清到民國時期,榆中苑川河谷更是蘭州水稻主產(chǎn)地,至今蘭州城區(qū)的地名還有叫稻園子的。
黃河流域的水稻,緣何漸漸衰退呢?原來,這要歸結于氣候的變遷,黃河流域氣候和降水條件曾發(fā)生過波動,在距今3000至5000年間,黃河流域年平均溫度比今約高2℃,冬季溫度則高3℃-5℃,相當于今天長江流域。這是黃河流域能種植水稻的根本原因。
天氣不作美,陰沉沉的,我們也感到了絲絲涼意。在靠近便道邊上,朝陽村的村民賀江和他的妻子揮動著鐮刀,將一株株稻子割倒,然后拿起兩把稻子,熟練地打個結,放在地方,繼續(xù)下一個目標。稻田里似乎是頭一天灌了水,人走在田埂上軟乎乎的,稻田里更加泥濘,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在稻田里跋涉。
種稻子不易,每年4月20日左右,稻農(nóng)就開始育苗,經(jīng)過選種、浸泡、做苗床等步驟,15天到20天后,秧苗就好了。五一節(jié)前后是插秧的最好時節(jié),一周左右秧苗就插好了,光禿禿的田野,忽然就變成了綠色的世界。150天后,金黃的水稻就鋪滿了田野,水稻畝產(chǎn)最高可達700公斤。
秋收是最忙碌的,雖然有現(xiàn)代化收割機,但不少人選擇了人工收割,一來收割機浪費大一些,二來費用也比較高。如今種田的人越來越少,它畢竟是靠天吃飯的行當,年成起起伏伏好壞不定,收入也不穩(wěn)定。如今村里年輕人多到外面去打工了,田里忙碌的多是老人小孩。因而,越來越多的人還是喜歡機器收割,畢竟方便許多。
距離賀江稻田不遠的馬智家里,今年種了0.8畝地的水稻。他是老師比較忙,時間有限,只能機械收割。這不,就在我們走到他家的地頭上,一臺外國進口的小型收割機已經(jīng)開過來了。機器轟鳴著,不到半個小時,就將地里的稻子收得一干二凈。
現(xiàn)代化機械和傳統(tǒng)人工收割,就這樣相互默默地比拼著,影響著?;蛟S,現(xiàn)代化的機械最終會取代人工,但一方水土留在人們身上的印痕,始終無法抹去,即便他們生活在大城市里,也難以逃脫。這便是人們說的鄉(xiāng)愁了。
文/圖 首席記者 王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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